1998年腊月的一天，大雪纷扬寒风凛冽，好似刮骨刀一般。
青山市中心医院走廊里，韩健易心头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，正脚步匆匆地往病房赶去。
一个多月前，市委书记郑高明下乡调研时突发旧疾，被送到医院抢救，直到今天也没能出院。
身体不好，加上年纪到了，一时间郑高明即将退居二线的消息甚嚣尘上。
各区县的一二把手听到风声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，恨不能立马将手上和郑高明有关的项目都给落实了。
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他出院，不少人甚至直接堵到了医院。
韩健易也跟着着急，不过不是为了项目，而是担忧老领导的身体。
大学毕业之后，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青山市市委办公室，因为行事机敏，文笔极佳，是搞调研的一把好手，得到郑高明的赏识，渐渐地被委以重任。
三年过去，他早已经成了郑高明身边的红人，名副其实的大秘，级别一升再升。
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，已经是信息科的科长。
进步速度快得令人匪夷所思，因此甚至传出过他是郑高明亲侄子的流言，搞得两人都头疼不已，迫于无奈公开了他档案里的基本信息。
某些背地里眼红的人，在知道他们家三代务农，父母大字不识，和身为高干子弟的郑高明八竿子打不着之后才总算闭嘴。
原以为能够凭借自己的才智和领导的提携从副科升到正科，再到副处，甚至正处，谁知却忽然传出郑高明即将病退的消息。
一朝天子一朝臣，要是真的换了新领导他指定得靠边站。
那他收到的关于金阳县举报信一事恐怕就真的没机会查了，这他哪能甘心！
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祈祷领导能够康复。
这样不仅郑高明不用再饱受病痛的折磨，提前退居二线，自己也能大展拳脚，把举报信里提到的事儿都一一调查清楚。
为此他急得寝食难安，连着跑了好几趟医院，却因为各种原因始终没能见到郑高明。
今天终于得到领导召见，他心里别提多高兴，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火急火燎赶了过来。
病房门口，韩健易迎面和人撞了个满怀。
“哎哟，赶着投胎是怎么着……”
对方是金阳县的县长何建业，比他整整矮了一头，鼻子正好撞在他肩膀上，一时间天旋地转，捂着鼻子就要开骂，却在抬头时瞬间哑声。
虽然何建业比韩健易的级别要高，可人家毕竟是郑高明身边的红人，又还年轻。
若是老领导病退前再大手一挥替其谋个好去处，前途更是不可限量，他哪里敢轻易招惹。
“对不住啊，韩科长，我这也是心里着急，没留神。”
何建业挤出一丝假笑，主动道歉。
“哪里哪里，明明是我不小心撞到何县长您，应该我赔不是才对。”
何建业风评不好，韩健易听到了不少风声，实在不怎么喜欢，他抬手扶正镜框，也皮笑肉不笑地打起了哈哈。
“怎么样何县长？事情谈妥了吗？”紧接着，他又继续问道。
刚刚两人撞上的时候，他隐约听见对方咬牙切齿骂着什么。
不出意料的话，那笔所谓金阳县民生建设的资金没批下来。
果然，何建业一听，脸色顿时更加难看：“唉，别提了，郑书记的脾气可真倔，好好的工程，死活不给批，都是要退居二线的人了，也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。”
何健业满脸晦气，言语间都是对郑高明的嘲讽，丝毫不见往日卑躬屈膝的谄媚。
韩健易闻言心里瞬间不痛快，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：“何县长这话说得不对吧，领导凡事都有考量，不批自然有不批的道理，再说了，咱们都是人民的公仆，哪来后路一说。”说着他双眼微眯，眼神透出几分犀利。
何建业被他的眼神震住，随即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：“韩科长说得对，咱们都是人民的公仆，刚刚是我一时失言，抱歉！
“韩科长还是赶快进去吧，省得领导等急了发脾气。”见他脸色还是不好，何建业也不想多留，嘴角扯着笑冲他挥了挥手，随后便夹着公文包快步走了。
韩健易望着他离开的背影，不由暗暗感叹世态炎凉。
转过头后又略微定了定神才抬手敲响病房门。
“进来。”
过了一会儿，里头才传出一道略微虚弱的低沉声音。
“郑书记。”
韩健易快步走进去，垂手站在病床边，眼睛却不自觉扫向地上散落的几张报纸，水渍和陶瓷碎片。
看来何建业着实过分，竟然惹得郑高明在病中还如此大动肝火。
在郑高明身边待了整整三年，韩健易知道他爱干净，所以毫不犹豫弯腰捡起废报纸，又转头拿来扫帚，仔细地扫着碎瓷片和茶叶水渍。
郑高明靠在床头，手上打着点滴，精神头看起来比之前差了不少。
他抬头看着面前弯腰忙碌的年轻人，脸上露出欣赏的神情。
心里盘算着接下来把他安排到什么地方最合适。
按照惯例，以韩健易如今的级别，可以调任去各区县担任一二把手，或者留在市区，做个常务副局长之类的。
“健易，想必你已经听到风声，我很快就要退居二线，你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，有没有属意的地方？”想来想去，郑高明决定把选择权交给韩健易。
韩健易猜到领导叫他来是要谈调动的事儿，却没想到竟是让他自己选。
这可是万中无一的器重，一瞬间眼眶微微湿润，许久都说不出话。
“不必拘谨，大胆开口，只要合理合规，我都会尽力帮你。”郑高明始终抬头看着他，眼神满是鼓励。
话说到这份上，韩健易要是再不说话便是不知好歹，加之机会难得，所以他决定遵从内心的选择：“多谢郑书记，既然您让我自己选，那就去金阳县吧！”
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