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有半个时辰,婚宴就要开始,皇上还在太华池中,和十二个妃子洗鸳鸯浴,我真怕他出来时,脸上带着唇印,身上挂着肚兜,想想那场景,我就觉得……就觉得……”
“……太丢人了。”我替她说完。
“是啊,丢死人了。“彩衣揉了揉眉心,换了个舒服的姿势,继续吐槽,“最近新得宠的李昭仪,一脸狐媚子样就算了,身上还有狐臭,味道隔着三里地都能飘过来,我真怀疑他鼻子坏了,竟然闻不到。”
三里地……
我想了下那味道,不由皱了眉,楚轩的品味,真是越来越奇葩了。
“哎”,彩衣又幽怨的叹了口气,从进了这院子,她就没停过叹气,“靖王三年没回来了,我都快忘了那家伙长什么样了,他再不回来,我就要移情别恋了。”
我抬头看天,当没听见。
彩衣伸了个懒腰,躺在摇椅上,“这冷宫虽孤寂,但安安静静的,也挺好,当皇后太累了,每天睁开眼,想的都是阴谋算计。”
我轻轻哦了声,她继续自言自语。
“荣儿越发大了,对我客客气气,不似从前那般亲近了,果然是儿大不中留。”
“哎”,她又叹气,“想想我在宫中这么多年,还是在凤鸾宫给你当小宫女的时候,最快乐。”
我有些晃神,也忍不住叹息,“是啊,那时候真好。”
如果没有后来的一切,我们应该还是亲如姐妹的关系,如今我是弃后,她是皇后,虽然坐在这像熟识的朋友一样,闲话家常,但我们的地位,早已经是天差地别。
太监总管猫着腰进来,附在她耳边小声说:“娘娘,时间快到了,我们走吧,别让太子久等了。”
她托着腮沉默了会儿,坐直了身体,“既然时辰到了,那就起驾回宫吧。”
她的声音冷的没什么温度,仿佛短短一瞬间,又从那个爱说爱笑的宫女彩衣,变成了人人景仰的皇后娘娘。
“对了,靖王来信说,希望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了,你杀不了他的。”
“嗯,我知道,不过父兄之仇,不共戴天,就算报不了,给他添点堵,也能让我安心些。”
这几年我人在冷宫,但外面也有许多父兄旧部,隔三差五,这些人就会去给楚辞添点麻烦。
我想他早就厌烦,早恨不得杀了我,只是因为人在外面,又有彩衣的缘故,无法成功罢了。
想到他阴郁至极的脸,我心中的仇恨,似乎也跟着减轻了一些。
爹爹,哥哥,如今我能做的,也只有这点无用功了。
可能是因为,知道靖王无论如何也死不了,所以彩衣表现的并没有多么担心,她让人摆驾回宫,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,随后,一道珠玉般动听的声音,隔着墙头传了进来。
“儿臣听闻母后在这,特来请安!”
“娘娘,太子殿下等不及,非要过来,奴婢们拦不住啊!”宫女太监们,吓的跪了一地。
太子!
是荣儿!
彩衣看了我一眼,摆摆手让他们让开,“既然来了,就让他进来吧。”
老太监又急了,“娘娘,今日是太子大婚之日,踏足冷宫……怕是不吉利啊!”
“我是皇后,我说了算。”
没人敢不听皇后的命令,很快我就看到一道挺拔俊秀的身影,走了进来。
像乌云蔽日的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,阳光照进来,晃的人睁不开眼。
我紧张的握紧双手,目光贪婪的在那道身影上流连。
荣儿长大了,穿着蟒袍的样子,既沉稳有度,又俊雅风流。
彩衣与他说着什么,两人笑颜相对,母子情深,我在旁边贪婪的看着,只是看着,不做声,也不动,我不能让荣儿注意到我,我不能唤醒他被沉入池塘中的恐怖阴影,我更不能,点燃他的仇恨。
荣儿,就这样让母后看你一眼,再看一眼……如此就好。
老太监不断的看时辰,一次又一次焦急的催促。
太子大婚,要面见皇上,皇后,太后,行三跪九叩的大礼。
行礼时,荣儿跪的不正,微微偏左,让我有种似乎正对着我的感觉,“儿臣谨遵母后教诲,牢记于心,永不敢忘。”
彩衣满意的点点头,摆摆手,“好,去吧,太子妃等着你呢。”
荣儿起身,目光自我身上淡淡掠过,薄唇动了动,眼尾湿红。
猛然之间,我想到一种可能,心潮澎湃,又强行将激动的情绪压抑下去。
荣儿……荣儿他……
我眼眶微红,转身轻声道:“谢谢你,彩衣。”
如果没猜错,这次我能和荣儿见面,是她有意而为。
她愣了愣,唇边一抹怅然的笑,“前些日子,我做梦,梦见皇后娘娘叫我彩衣,我一遍遍答应着,梦里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。”
“彩衣……”
“娘娘放心,有我一日,就有荣儿一日,我会好好待他的。”
临走时,我问彩衣,那本书里,是不是也记载了我的结局?彩衣沉默半响,问我想知道吗?我思索片刻,摇摇头说不想。
然后我问她,“楚轩的时间,是不是快到了?”
彩衣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,我沉默片刻,最后开口,“彩衣,我想最后,再拜托你一件事。”
……
太子大婚,紫金城的灯笼,照亮半个天空,欢笑声和乐声交织,隔着冷宫的宫墙传进来,我跪在地上,双手合十,为太子和太子妃,彻夜诵经祈福。
早上太子和太子妃的车架,经过冷宫门外,停留了数分钟。
隔门相望,不见亦如见,无声胜有声。
我知荣儿心意,唇边露出笑容。
……
听着车架远去的声音,我抬头看向墙角的天空,纸鸢再次出现,五彩斑斓,我的目光追随而去,心情欢愉宁静,突然一阵疾风刮过,纸鸢骤然坠落,我错愕了下,眼中色彩,也跟着消失。
时间,快到了吗?
十年未见,你还好吗?
楚轩,我的夫君,我最心爱,最挂念的人,如今我们的儿子已长大成人,最后的时光,我来陪你?可好?
——
太子大婚一个月后,历史的车轮,终于行进到它最重要的节点,当今圣上下早朝的时候,突然晕了过去,太医院的太医认真检查后震惊发现,皇上竟然染上了——恶疾!
没错,就是恶疾,叫不出名字,或者说,没人敢叫出名字的恶疾。
染上恶疾者,精神不振,时常发热,周身到处是玫色斑块,更因其传染性,导致宫女太监无人敢侍奉左右。
皇上大怒,下令打杀那些胆敢逃避的宫女太监,又让人拆了整个太医院,可不论他做什么,都改变不了他染病的事实。
又一月,恶疾加重,周身溃烂,时常高热不退,几次陷入昏迷。
几日后,有人来冷宫接我。
沐浴净身,对镜梳妆,我换上宫女的衣服,跟着老太监走出冷宫,穿过一道道长廊,路过一座座宫殿,许久未见的后宫美景,尽入眼帘,最后绕过一片静谧的竹林,来到皇上的养心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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