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将军之女,大沈宴十岁。
初见时他还是个阶下囚,在刑场上抢夺馊馒头。
那双淬了毒的眼睛,如濒死的孤狼,够狠,也够忠。
于是我将他从鬼门关捞了回来,亲自调教。
十年间,沈宴从一个无名死囚,一跃成为权倾朝野的都督。
人人都说,他是我最锋利的一把刀。
我一直以为,这把刀永远不会对着我。
直到那日,尚书家的小姐挺着肚子,故意出现在我面前。
她展开一封信笺,上面是沈宴的笔迹:
“我早受够那个老女人了,这么多年,我最厌恶的,便是她施舍般的眼神。”
我笑了,看来沈宴安逸日子过久了,忘了当年在泥潭里,是如何求我带他走。
翌日,我带着被打成重伤的女人上门。
沈宴双目猩红,拔出佩刀抵住我的脖颈,嘶吼出声:
“萧长乐!”
我理着云袖,抬眸轻笑:
“看来,沈都督是不记得我的手段了。”
1
沈宴刀刃压着我的颈动脉,冷漠道:
“你以为我不敢?”
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,这些年腥风血雨走过,他全身上下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杀气。
我只是侧首,轻轻摇头:
“若我是你,不会浪费口舌。”
沈宴呼吸一滞,察觉到身后又传来哭喊。
他转头望去,面色即刻扭曲。
尚书小姐被缠住双手,被我的人牢牢架住。
“我劝你动作轻些。”
我笑容平淡,任由刀锋贴着皮肤。
“你手一颤,我伤了点,你的小美人也得砍成肉酱。”
“……哦,现在是一尸两命了。”
尚书小姐哭声凄厉:
“沈郎,救我!”
沈宴目光燃烧,猛地推开刀鞘,佩刀彻底出鞘。
“萧长乐,你疯了!”
我身后的甲士瞬间列阵,形成一个冰冷的包围圈。
两军对峙,杀意弥漫,大战一触即发。
我挥了挥手:
“都退下。”
说完,我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匕,径直刺入沈宴的腰腹。
他喉间发出沉闷的哼声,握刀的手却更加收紧,指节泛白。
“快意吗?”
我望着他,声音低沉,如同情人间的耳语。
沈宴表情木然:
“满意了?放人。”
“她与我不同,她是个不经世事的丫头。”
沈宴的手下迅速过去,将尚书小姐接走。
我本就没有打算真要她的命。
看着沈宴搂紧怀中的女子,低声安抚,视她为世间最易碎的珍宝。
我心底涌上一阵索然无味。
他曾经,也是这样紧抱着在京城被政敌陷害,最终失去封号的我的。
那是我们曾努力捍卫的荣耀,名为“护国威”。
沈宴曾为这荣誉立了一座碑,用最高的规格祭奠。
他告诉我:
“长乐,我们的忠诚,下辈子一定能得以善终。”
他要每日有不绝的香火,为我积累军功与声望。
我问他为何如此看重。
沈宴满脸疲惫,语气却坚硬如铁:
“因为那是我们此生唯一的名号。”
如今,我看向沈宴书案上我留下的信件。
沈宴,你毁诺了,不过无妨,我会替你记住所有誓言。
尚书小姐哭够了,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:
“沈郎,就是她!这个毒妇毁了我的清白!”
沈宴脸色一沉。
他轻抚女孩的发顶,声线毫无起伏:
“你越界了。”
尚书小姐的哭声卡在喉咙里。
她不明白,自从失去那份荣誉后,身边的人再不敢提及任何关于“清白”的字眼。
那是我和沈宴心中永远无法触碰的逆鳞。
没人告诉尚书小姐这些,她只顾着哭,哭得肝肠寸断。
沈宴抱起体力透支的她,撞开我,大步走出庭院。
“萧长乐,这笔账,我记你头上。”
2
只是我料不到,沈宴的报复来得如此凶猛迅捷。
听着心腹的禀报,我摸着膝盖上的玉兔。
“沈都督动用两倍军费,购得了城西那批战马。”
“沈都督秘密联络朝中官员,开始大量购买公职。”
“沈都督……将您为萧家英魂立下的祠堂,推倒了。”
我手下用力一掐,玉兔痛叫一声,蜷在我怀里动弹不得。
“再说一遍?”
我面无表情。
手下咬紧牙关:
“沈都督将祠堂夷为平地,说是要给,要给那个小妾修建私人别院!今日寅时已经动土!”
哐当!
我将身边的茶盏狠狠掷出,碎片四溅,击穿了木质的地板。
手下立刻俯身:
“我即刻去阻止!”
我抬手制止:
“我亲自走一趟。”
等我抵达现场时,祠堂的一半雕栏玉砌已被砸烂。
尚书小姐一手举着一把精巧的油纸伞指挥着工匠:
“那边的石像清理干净些,还有这里,沈郎,我想在这里挖一个温泉池!”
沈宴静默地立在女孩身旁,面带宠溺看着她,任谁瞧见这情景都得称赞一声天作之合。
前提是他们砸的不是我父亲和一众忠烈将士的牌位。
我迈出轿撵,立刻有眼尖的杂役发现了我,刚要张嘴,就被我拔刀的动作震慑。
尚书小姐回身,正对我面露惊喜:
“萧大……”
我抬手一刀。
她手中的油纸伞应声撕裂,碎成布条。
“呀!”
她惊呼一声,本能地缩进了沈宴的怀抱。
“你当真狂妄!”
沈宴怒斥。
我没有回话,径直走向这对卑劣的男女,左手抬刀,又是一击。
两刀下去,工地的喧嚣彻底平息,所有人都被我的杀伐果断吓得噤若寒蝉。
“滚出去。”
沈宴皱紧眉头:
“长乐。”
“滚出去!”
我陡然暴喝,这些年,已很少有人能让我如此失态。
现场鸦雀无声。
尚书小姐却突然从沈宴怀中探出头,目光挑衅:
“萧大人,死人霸占着基业不放,是为了什么?活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?”
沈宴闻言,猛地将她拉到身后,挡住我的刀尖。
他感到害怕,害怕我伤害他的女人。
他清楚得很,清楚我一定会对这番话做出最激烈的反应。
“长乐,”
沈宴声线冰冷,
“祠堂已经塌了,我们都该向前看。”
“毕竟如今看来,或许萧家军当年战败,才是对的。”
我按在刀柄上的手剧烈颤抖:
“你这是何意,沈宴?”
沈宴望向我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快意和,解脱。
是的,解脱。
他说:
“是你这个掌权人,杀孽太重,这才导致萧家军无法保住荣誉。”
他在指责我年轻时为了巩固地位,在战场上沾染的那些血。
“尚书小姐与你不同,”
沈宴停顿了一下。
“她很干净,很纯粹,所以,她能为我诞下子嗣,而你却只能永远孤独终老。”
这么多年,沈宴知道如何将我的伤口再次撕裂。
他恃无恐惧:
“动手吧,长乐,在萧家祠堂前,让他们看看,曾经的萧家女,是怎样一个嗜血的恶魔。”
我的手开始震颤。
手下冲上来扶住我。
我推开他,摆了摆手:
“我没事。”
我很好,爹,我很好,这些年,都很好。
女儿对不起你们,这就带你们回家。
手下抱出一个古朴的木盒,将我父亲的遗物亲手交到我的手上。
我抱着木盒,就像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,抱着家族最后的尊严,在战火呼啸中撕心裂肺地嚎哭。
如果荣耀尚存,我现在依旧是将军之女。
沈宴看着步伐凌乱的我,突然开口:
“长乐,我不会毁掉英魂的,我再找一处重新修建。”
尚书小姐也跟着附和:
“对啊萧大人,我喜欢这里,再让沈郎重新找个地修建就好了。”
我没有理睬。
沈宴松开尚书小姐,大步朝我走来,想抓住我的臂膀。
甲士冰冷的刀剑对准了沈宴的胸口。
我嗓音沙哑:
“沈宴,当年我教你的第一件事,便是斩断情爱。”
“我一直觉得你学得不好,但我错了。”
“从今日起,沈宴,你出师了。”
你我之间,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。
3
那天之后,沈宴再也没踏入我的居所。
直到两个月后的京城军资拍卖会,他身着华服,搂着尚书小姐,二人宛如一对璧人,接受着所有官员的奉承。
“听说沈都督前些日子为尚书小姐建了一座别院,连萧大人的祠堂都推了!”
沈宴听罢,淡然一笑:
“我已经找到了渡我的菩萨,那些旧日的牌位不过是束缚。”
此话一出,现场的赞叹声连绵不绝。
我立在二楼阁楼上,俯视着这刺眼的一幕。
手下站在我侧后方,眉头紧锁,透着担忧。
自从将父亲的遗物接回身边那天起,我又恢复了外人眼中冷酷无情的萧总管形象。
人声嘈杂间,沈宴抬头,撞见我毫无情感的目光。
京城很少有人知道,我与他的关系。
三年前,他的都督之位遭遇了难以跨越的危机,那时的我早已放权,不再插手他的事务。
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,他冒着风雪,一步一步叩首,跪在我府门前求我救他一命。
正好我也需要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夫,应付朝廷对我女将身份的质疑。
于是我抛给他一份契约,承诺他只要与我达成名义上的婚约,他的亏空我来填补。
沈宴接受了。
他只有一个附加条件。
就是不要对外透露我们的关系。
“长乐,我想通过自己的战功,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。”
我深知他在撒谎。
任何一个男人,都无法忍受这么多年活在女人的光环之下,沈宴同样如此。
他不过是惧怕消息一旦泄露,他便永远摆脱不了“萧家的人”这个标记。
不过刚好,我也有相同的打算。
于是我们心知肚明地,夜间在私宅中耳鬓厮磨,白日穿上官服,就成了毫无瓜葛的陌生人。
台上的军需品一件接一件展示,我却意兴阑珊。
直到一套普通的玉佩被呈上来,我的神色才有了波动。
那是我母亲七十年前逃难时,典当的遗物,也是她当年随军的信物之一。
我毫不迟疑地举起牌子。
本就是一套不值钱的玉佩,无人问津。
我本以为志在必得,却不料楼下的尚书小姐突然娇声喊道:
“我也要!”
会场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。
实在显得单纯可爱。
我垂下眼帘,就看到沈宴矜持地靠在椅背上,左手举牌,摆出一副要为他的小美人一掷千金的姿态。
捕捉到我的视线,沈宴唇角扬起,做出一个歉意的口型。
“小丫头喜欢,长乐,你让着她。”
收回目光,我命令手下:
“继续抬价。”
直到价值不过数十两的玉佩被抬到七千万两,沈宴依旧镇定自若。
“继续加。”
他突然紧握住尚书小姐的手,高声宣布。
身旁的随从紧皱眉头:
“萧总管,沈都督哪里来的这么多流动银两。”
我冷笑一声:
“当然是他的军饷。”
我优雅地朝望向我的众人轻轻欠身,随即洒脱离场。
“萧总管,玉佩怎么办?”
我却只是按住他的嘴唇,声音极轻:
“玉佩迟早会回来。”
这本来就是我为沈宴精心设下的一个套。
4
不久,我收到了一个匿名送来的包裹。
里面是一条死掉的战獒。
是之前在斗兽场里将它买出来的,
因为沈宴喜欢,说眼神跟他很像,够狠。
藏獒上面是哪天拍卖的玉佩和一封信,
“这不值钱的玉佩只配给狗!”
我毫无波澜的扔掉包裹。
随从走进屋:
“萧总管,沈宴刚刚对外发布了请柬,邀请各路权贵参加他和尚书小姐的纳妾仪式。”
请柬内容极其简单,只有一句话:
“感激我的妻,赠我一名子嗣。”
这是打算直接奉子入府了。
手下的声音冷得可怕:
“萧总管,我这就去部署。”
我饮下一口茶水:
“不急,让他进行。”
仪式定在三天后。
这是一场轰动全城的盛大纳妾。
地点选在洛迦山脚下一座传承千年的古楼中。
沈宴一掷千金将整个古楼买下,重新装饰成尚书小姐最偏爱的样式。
所有人都认定,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罗都督沈宴,终于要迎娶自己倾心的女子。
司仪站在高台,庄严地讲述着沈宴和尚书小姐相识、相爱的曲折。
身居高位的他爱上了平凡的她。
甘愿为她放弃清誉。
可他们都忘记了,沈宴早年,不过是个和野狗争食的死囚。
与那些牲畜,没什么两样。
是我将他推上权力的高台,为他镀了金身。
剥开那层金箔,内里依旧是那头不知感恩的野兽。
司仪滔滔不绝,在场宾客无不为之动容。
终于,一架华丽的彩轿从高处缓缓降落,洒落漫天飞舞的鲜花。
沈宴单膝跪地,虔诚地迎接他的新娘。
然而,当彩轿终于完全落地,众人也终于看清了轿中的景象。
现场爆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尖叫。
沈宴的面庞,瞬间褪尽血色。
轿子里,根本不是什么新娘!
而是一条穿着沾满血液的喜袍的,西域战獒。
它张着嘴,满口尖牙被砸断,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被缝在价值不菲的喜袍中,死不瞑目。
大厅一片死寂。
啪,啪,啪。
突兀的掌声从宾客席响起。
“好一场大戏啊沈都督,”
我笑着站起身,凝望台上呆滞的男人,
“惊喜傻了?还不快去迎接你的新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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