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拿着退婚书去找宋屹时，他刚把一台进口录音机送给他的干妹妹。
他看见我，笑了，“就为了台录音机？”
“对。”
听完他笑声更大，还带着习以为常的得意，“行了，这次又要退几天？”
不等我开口，他那个干妹妹就怯生生地先开了口.
“屹哥，是不是我让嫂子不高兴了？”
“没事，我来处理。”
“我赌你3天，你肯定和之前一样给我包饺子求原谅，还是芹菜馅的。”
还没等我回话，他就拉着干妹妹离走远了。
可他不知道的是，这一次，这婚我退定了。
1
我一个人回到筒子楼，看着桌上那份退婚书。
想起前几天，宋屹信誓旦旦地保证，托他爸的关系给我抢一台紧俏的“三洋”录音机，好让我学英语。
我在百货大楼门口顶着大太阳等了他一下午，自行车后座上还放着给他新织的毛衣。
结果只等到他托人带的一句话。
“阿婉，录音机没抢到，下次吧。”
我当时还想，他肯定尽力了，毕竟是紧俏货。
可当我提着给他织的毛衣，满头大汗地走到他家楼下。
却看见他正把一台崭新的录音机递给另一个姑娘。
“屹哥，这太贵重了！你又是托厂长又是找关系的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。”
我气得发笑，“那你就别报答了呗。”
那姑娘吓了一跳，往宋屹身后躲了躲。
宋屹看到我，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，“阿婉，你来了！”
“我家阿婉就是懂事，没抢到也不生气。”
他伸手想来揽我的肩膀。
我躲开了，“所以你没抢到，就是抢来给了她？”
“咋又开始多想了？”
他一副我无理取闹的样子，拉着我走到那姑娘面前。
“跟你提过的，我下乡时房东家的女儿，周晓莲。”
“她刚来城里，什么都不懂，我多照顾照顾。来，叫嫂子。”
周晓莲低着头，“嫂子好，屹哥常跟我说起你。”
我当然知道她，宋屹最近给我写的信里，十句有八句都不离她。
“我跟你不熟，嫂子也是你叫的？再说我年纪比你小，你脸皮可真厚。”
周晓莲的眼泪说来就来，委屈地咬着嘴唇。
宋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，抓住我的手，“林婉！跟晓莲道歉！”
“道歉？凭什么？！”
说完我转身就跑回了家。
可眼泪却在我铺开退婚书的时候，一滴滴砸在了纸上。
好巧不巧，传来了隔壁王婶在楼道里跟人聊天的声音。
“那乡下来的丫头片子，手段可真高，这才几天就把宋家那小子迷住了！”
“可不是嘛，都送上进口货了！”
我僵住了，胡乱擦掉眼泪。
从窗户缝里看去，他们俩肩并肩走着。
忽然觉得这五年的婚约，像个笑话。
或许，是时候彻底结束了。
在提笔写退婚书的时候，我想起小时候。
宋屹他爸刚当上厂长，他来我家玩，信誓旦旦地对我妈说，“阿姨，我以后一定娶阿婉当媳妇。”
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可如今我能感觉到那份约定正在一点点变质。
刚才跟宋屹摊牌，他却认定我是在使小性子。
认定我离不开他家这棵大树。
只因这份婚约，我拒绝了所有其他可能，一门心思帮他。
甚至为了他一句“以后外交场合需要懂外语的家属”，我放弃了热爱的服装设计，一头扎进枯燥的英语里。
看着楼下宋屹替周晓莲拂去头发上的落叶。
我坚定地在退婚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，“林婉”。
2
晚上，厂里子弟们在国营饭店聚餐，庆祝宋屹拿到去广交会的名额，我作为未婚妻理应到场。
同桌的李梅问我想吃点什么。
我摇摇头，只小声说，“别点带桃子的东西就行。”
刚开席，邻桌一个跟宋屹要好的青年就高声嚷嚷。
“屹哥，你带着个乡下妹妹，你家那位不会有意见吧？”
我端起搪瓷杯的手顿住了，告诉自己，也许只是闲聊。
下一秒，就听见宋屹不甚在意的轻笑，“有意见呢，正跟我闹退婚。”
“哈哈哈，又闹？”
另一个人笑得更大声，“怕什么？她一个返城知青的女儿，除了你还能攀上谁？闹腾完了还不是得乖乖回来。也就屹哥你好脾气，受得了她那股娇气。”
“就是，我看晓莲妹子就很好，朴实又能干，不像有些人，没公主的命，一身公主的病。”
宋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敷衍，“行了，少说两句。”
这些话像一根根针，扎在我心上。
他撒谎了。
我们订婚，是我爸当年救了落水的他，他爸妈感激才定下的。
我爸妈根本不同意，觉得他们家门第太高，我嫁过去会受委屈。
饭桌上众人的窃笑声里，我看到他们交换着“看吧，就是这样”的眼神。
他们都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和可笑的坚持。
我低下头，掩盖住眼里的湿意。
“同志，您的水果罐头。”
周晓莲穿着饭店服务员的白褂子，端着一盘罐头放在我面前，看到我时愣了愣。
我假装没看见她，挤出一个笑，“来了，大家吃吧。”
她见我不理她，咬了咬嘴唇，转身走了。
我心里有事，机械地用勺子舀着罐头里的水果吃。
直到李梅突然喊道，“林婉，你别吃了！这罐头里怎么有桃子？”
喉咙瞬间像被什么东西糊住，火辣辣地痒，我喘不上气。
周围人注意到我的样子，都慌了，“林婉，你怎么了？！”
我嘶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，“桃子……过敏……卫生所……”
李梅慌忙要扶我去卫生所。
周晓莲却突然跑过来拦住我们，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，我……我忘了你不吃桃子。”
“赶紧让开！”
周晓莲一脸为难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“你们不能走，这罐头你们吃了，还没给钱。”
李梅气得骂回去，“你故意害我同学过敏，还敢要钱？想什么呢？”
周晓莲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，“同志，我是临时工，家里穷，你们都是有钱人，不差这点钱，就别为难我了行吗？”
“你们不给钱，经理会扣我工资的。”
我听着这些话，气得眼前发黑。
想拉李梅的袖子让她先走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周晓莲死死拦着要钱，直到看见宋屹走过来，哭得更凶了。
“屹哥……”
宋屹把她护到身后，“别怕，有我。”
我抬起头看他，肿胀的喉咙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。
宋屹立刻发现了我的不对劲，朝我走来时却被周晓莲一把拉住。
“屹哥，嫂子她……她就是看不惯我，故意装的，想让我赔钱。”
她小声哭诉，“我知道是我不对，可我这个月的生活费都没了……”
宋屹看了一眼桌上的罐头，里面的桃子都削了皮，看不出什么。
他信了周晓莲的话。
他一脸失望地看着我，“林婉，退婚是你提的，现在又来欺负晓莲算怎么回事？把钱付了，别闹了。”
周围的子弟们恍然大悟，原来我就是他们口中那个“一身公主病的娇气包”。
尴尬的李梅也松开了扶着我的手。
开始怀疑我是在小题大做，所有人都站在了我的对立面。
我想解释，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漏风一样的声音。
我哆嗦着手从兜里掏出几张毛票摔在桌上，踉跄着往外走。
身后有人小声说，“她看着真挺难受的。”
“装的，被屹哥说穿了，下不来台罢了，不用管。”
宋屹的声音冰冷又失望，“是该让她长长记性了。”
心脏疼得缩成一团，我死死咬住嘴唇，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可大脑开始缺氧，让我想起第一次过敏。
那次也是吃桃子，宋屹背着我跑了三条街才找到卫生所，他那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，我一直都记得。
从那以后，他总记得我不吃桃子。
可周晓莲来了之后，一切都变了。
黑暗吞噬了我的意识，
最后只记得，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了我，耳边是一个陌生的男声。
“喂，你没事吧？”
3
我在卫生所躺了一天，救我的是市设计院新来的工程师顾城。
他那天正好也在饭店吃饭。
出院回到筒子楼，迎面就撞上宋屹的几个朋友。
他们阴阳怪气地说我装病讹人，丢了宋屹的脸。
我直接把卫生所开的“急性过敏导致喉头水肿”的诊断证明拍在他们脸上。
几个人看着上面的红章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说不出话。
我懒得再理。
指导老师已经通知我，“金剪刀”服装设计大赛的初赛就在国庆后。
如果能拿到名次，就有机会被推荐到上海的服装厂。
所以接下来我白天上课，晚上就窝在房间里画图、刺绣。
期间宋屹来找过我几次，我都直接关门。
大赛报名截止前一天，我去供销社买丝线，又碰到了他。
他手里拿着的，正是我忘在桌上的参赛图样。
我伸手，“还我。”
他把图样举高，嘴角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，“脾气见长啊。想要？先把退婚书收回去，我就给你。”
这图样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才画出来的。
我看着宋屹的笑，他好像完全不知道我前几天差点没命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转身就准备去找厂领导。
图样瞬间被他抢先一步塞回我兜里。
他把我堵在墙角，声音放软，“阿婉，别闹了。我拿到广交会的名额，国庆后就要去广州，得小一个月呢。”
“一个月不见，我可受不了，你受得了？”
我气得发抖，“你去你的，关我什么事！我们退婚了！”
宋屹无奈地叹了口气，把我圈得更紧，低头想亲我。
“傻丫头，要我说多少遍我心只里有你，你才肯信？”
他说着这些话，我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。
他是怎么做到一边跟周晓莲不清不楚，一边还能对我说这种话的？
我用力推开他跑了，结果第二天一早，他直接来了我家。
“阿婉，我跟晓莲商量过了，她也想试试，不如你们一起准备，互相也有个照应。”
再看我的图样，已经被他拿走了。
我气疯了，给他单位打电话，“你把图样还给我，那是我要参赛用的！”
他那边过了很久才托人带来一句话。
“你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参加什么比赛？我已经把图样给晓莲了，她比你更需要这个机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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