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雪这天，我被父亲打了个半死，扔在祠堂里，他说，这就是忤逆他的下场。
姨娘夜里偷拿了药与吃食过来，见我浑身的伤，哭肿了眼睛，却又无能为力，只能小声的咒骂着这个看似清流的书香世家，不敢有半分反抗。
姨娘抹着泪替我上药，“大小姐要劳什子自由，不愿意进宫，就留这样一个烂摊子给你，那宫里可是吃人的地方，万万去不得……要不然，你也逃了吧。”
我怔了怔，这是逆来顺受的姨娘头一次这样大胆。“娘……我走了沈家怎么办？你怎么办。”
姨娘掏出个小包袱塞给我，那里头是她所有的体已钱了，“我在府里兢兢业业，原就盼着能替你寻个好人家嫁了，可他竟然要拿我的女儿去换前程！那我也无须留什么体面了！毓儿，走吧，走的越远越好，不要再回来了。”
“我们一起走。”我走了，阿娘怎么办！
她抬手理了理我鬓角的发，动作温柔又慈爱，“我与你爹这么多年的情分，他不会拿我怎么样，你离开以后，就不要再说是沈家子，快走吧，再晚些，该来人了。”
我强撑着身子，接过她那些体已，与丫鬟玉珠一同从一处狗洞钻了出去。
我直奔一处小院，院里还亮着灯，院外头，少年刚毅英武，他正在练着剑，见我来了，挽了个漂亮的剑花，将剑没入剑鞘，，欣喜的上前迎我，“毓儿，这么大雪，怎么过来了，手这样凉。”
他接着我欲进屋子里，我压抑着的情绪这一刻忽的爆发了，“淮安哥哥，你带我走吧，天涯海角，我们去哪里都好。”
他微皱了皱眉，扯了一旁的斗篷替我披上，满眼关怀，“怎么了？谁欺负你了？”
我泪眼朦胧，害怕又无助，“我……我爹爹要……要将我嫁给别人，淮安哥哥，你带我走，带我走，我不要嫁给别人。”
宴淮安闻言忽的笑了，轻点了点我的鼻子，“原来是为这个，不要怕，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，天色晚了，你且先在院里安心睡一觉。一切有我。”
他哄着我进了屋，我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些，带着一身的伤，疲惫的睡了过去。
我从恶梦中惊醒的时候，发现他正守在床不远处，点了盏孤灯，在灯下看书，灯下的眉眼俊朗英武，那些梦魇忽的就散了个干净。
他见我醒了，搁了书走了过来，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，“你梦魇了，我听人说若是梦魇了，就由家中阳气方刚的男子在一旁守着，定能镇住那些噩梦，这会可好些？”
他的温柔与他那一手凌厉的剑法形成了强烈的反差，我不由瞧得呆了，点了点头，心里暖暖的，“淮安哥哥，我还是害怕……”
“别怕，等过了年，开了春，我便去博个功名，介时去向你父亲提亲，他定不会忍心再苛责你。”宴淮安伸手将我揽进怀里，男人沉稳阳刚的气息搅得人心口发烫。
“我听淮安哥哥的。”他要博个功名来娶我，那到时候，父亲定不会再迁怒于我，我不由松了口气。
“真乖。”他如珠似宝般的待我，却未曾有半分逾越之举，只是在我睡不着的时候，每天夜里守在床边，一守就是七日。
我与淮安哥哥是在一次灯会相识，我写的莲花灯飘到他跟前，他捡起来看了一眼，旁的女子都盼着寻个好夫君，可我只想诗酒田园，平平安安过一生。
再后来，我与他偷偷出去游玩，遇了一伙强盗，他为了救我受了伤，我为了救他也受了伤，他说，千两金易得，有情人难得。
他说他家门户低，让我莫要嫌弃，我说我原也是商户之女，只要他不嫌弃，我也不嫌弃。
我们就这样，偷偷的在一起了。
第十日。
今日是淮安哥哥的生辰，直到夜色深了，他也没回来，我只得出去寻他。
夜里下着雪，路也不好走，西街的路破破烂烂的，时不时还有污水渗出来，我走了好几条街，才瞧见他，他见了我，朝我跑了过来，宝贝似的掏出还热乎的玉桂糕，“前日就听你说想吃了，今天忙完了回来，顺路给你买了些。”
“天这么冷，怎么是热的？”
他笑了笑，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，“我怕凉了，放胸口捂了一路，你快尝尝。”
眼看就要新年了，街道上明灯万盏，以为家国祈福，我透过这些灯，瞧着小心翼翼捧了糕点给我的少年郎，心动不已，“淮安哥哥买的，真甜。”
“那儿还有卖糖人的，那边路难走，你在这儿等着我，我去去就来。”他将暖和的大衣披在我身上，转身匆匆向那条巷弄跑了过去。
我心里隐隐不安，一回头就撞上了沈府的下人，他们将我得死死的，“二小姐，请回吧。”
我望向正在买糖人的宴淮安，心里踌躇不安，“你们……你们认错人了。”
“二小姐！老爷说了，只要你回去，这几日，就权当你是出来游玩几日散散心，不作计较，可你若不愿回去，你纵然不替沈家着想，也该想想姨娘才是。”来的是父亲的人，他们的铁石心肠，我早就心知肚明。
“姨娘怎么了！”我心揪作一团，这一次要是回去了，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。
“二小姐，姨娘私放你出来，如今受了刑，只怕是时日无多，你快些回去，或许还能再见她一面。”下人冷冷的瞧着我，如同一个廉价的东西，是了，我一个庶出女，在他们的眼中，历来是一文不值的，昔日里他们没将我放在眼里，如今却摆出一副非我不可的样子来。
“好！我回去。”淮安哥哥，对不起，我不能抛下我娘，我也等不到你考功名了。
我转身上了马车，透过车帘的细缝，贪恋的望着他，他画的糖人是我的模样。
坐在一旁的玉珠抽抽噎噎的，“小姐，咱们走了，公子怎么办……”
“这段时间的事，对谁都不要提。”能有几日的相守，我已经知足了！爹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，死在他手里的不计其数，若是他知道了，那么淮安哥哥……也保不住！
他绝不会让一个要进宫的女儿，有任何的污点！我虽是庶出，可我时常观察他，打量他，我太了解他了！
我回到沈家的时候，发现姨娘被绑了手吊在正厅里，带着浑身的伤，奄奄一息。
主母见我回来了，阴阳怪气的，“府里这些年也不曾亏待你，如今到了你为府里付出的时候，你就这样报答的！”
我上前护在姨娘跟前，手都在发抖，“父亲，女儿只是出去散散心，若是父亲要打，就打女儿吧，女儿甘愿受罚。”
“倒真是母女情深……”主母目光冷冽，恨不能将我活拆了。
“行了，毓儿不过是出去游玩几日，回来就好，都歇了吧。”他显然是对我有愧，语气也缓了几分。
下人将姨娘放了下来，大祇是因为我要入宫嫁给年近四十，身体不好的皇帝，他待我有了几分愧疚，语气又缓了些，“好生歇着，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。”
“父亲，若是姨娘有个三长两短，我绝不独活。”我好怕姨娘会死，在这府里，如今只剩了她这么一个人待我如珠似宝了！
父亲望了眼主母，主母见状嗔道：“晚些我就请大夫来瞧瞧，毓儿你也是，都是要进宫做娘娘的人了，怎能这样张口胡来。”
我的愤怒与无力，姨娘的性命，在他们看来根本一文不值！那一瞬间忽的觉得自已低到了尘埃里。
主母挽着父亲，夫妻和顺的走了， 院里抱着姨娘的母女俩，却像个笑话。
我吃力的将姨娘扶回了偏院，主母差人请了大夫替她瞧，大夫犹豫着说，有几味药很金贵，他打量着四处漏风的偏院，眼神讪讪的。
我气急败坏的将这些年私攒下的首饰堆到他跟前，“再金贵的药，有人命金贵吗！你要是救不了我姨娘，我进了宫，你也别想好过！”
大夫这才哆哆嗦嗦的开了药，态度也较之前要好了许多。
姨娘昏睡不醒，而我，因着要进宫，进宫之前有嬷嬷来教规矩，于是主母便十分友好的替我安排了一处雅致的院子，我只得在学规矩与照顾姨娘的事情上两头跑！
姨娘昏睡了近五天，她醒来见我守在旁边，哽咽着握住我的手，“苦了你，托生在我的肚子里……”
玉珠在一旁端着药，好言劝着，“咱们小姐近来在同宫里的嬷嬷学规矩，学得可好了。”
姨娘抬手替我理了理发，眼神有些悲哀，“你不该回来。”
“其实……进宫也挺好的。”我接过玉珠手里的药吹了吹，一点点喂给她。
长姐心高气傲，一心只向往她那逍遥的江湖，直到现在我依然能记起，她怜悯的看着我，说我们这些困在宅子里的女人很可怜，像那笼子里的雀儿，后来，旨意下来的时候，她连带着将我给自己攒下的嫁妆也一并顺走了。
她豪迈的留下了纸条，说他日十倍奉还，然后再没了音信，直到婚期越来越近，父亲找不着人，着急了，在主母有意无意的蛊惑下，让我代替嫡姐。
姨娘饮了药，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，她身子本就不好，这么一顿毒打下来，几乎要了她半条命，我守在床边，瞧着四处漏风的偏屋发，心如刀绞。
我悄悄拿了我被子里的棉花，塞进了姨娘这满是柳絮的棉被里、缝进她单薄的冬衣里，我要在走之前，给姨娘留些什么傍身才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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